此地阳光恹恹/此地氛围溷溷/你已疲惫/窒息于此地的世俗/喧嚷与愚昧/远方有海/有山与林/远方总是飘扬着你的梦/那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小镇/不再哭/甚至珍惜每一声叹息/你欣然活着。(许达然《如你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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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岛的第一分钟,我就被路口那条破船吸引,蹦跶哒跑去要拍照。几个手机镜头对着我的时候,一辆被装饰成五麻六花的“三蹦子”呼啸着擦身而过。骑车男子高声叫着:真美真美真美真美……我脸上用作拍照的假笑还未及收回,哗啦一下就真开心起来:感情这是说我呢。赶紧抻了脖子大声道谢。人家可早就突突突突……一骑绝尘走远啦。
我愣愣怔怔傻笑。天海蓝成一片。真美。
砣(tuo)矶(ji)是个岛。从蓬莱渡口出发,即使风平浪静,也要在海上漂2小时才能到达。这里原本是长岛县居民最多的岛,只是这些年,青年纷纷出走,连孩子们也去了岛外求学,村里人烟渐少。最近二十年,砣矶岛唯一一次被世人关注,是在2003年“2·22”渤海沉船事件中,热情善良的砣矶岛渔民对海难遇险人员的无私救助。
我们上岛的这一天,云平海阔,风轻浪静。只有围墙上大大的警示标语,暗示着这里曾经历过的波浪滔天、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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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大清早村口老人咿咿呀呀倒了嗓的民间戏,多数时候,村子里是静谧的。曾经著名的长岛风光“砣矶岛,三大宝,大红裤子大红袄,穿着绣鞋满街跑”,如今早已踪迹难寻。
人少了,岛上反倒显出些格外的整洁来。一幢幢石头屋子沿上上下下的地势自然修建。高则加几级石阶,矮则就坡地一路下行。每一块墙上的石头、每一处地上的拼接,都好似被海水亿万次的冲刷,沟沟壑壑,棱棱角角,无不藏满故事。
房屋颜色却是一径儿的大胆。门是明黄,墙是翠绿,还有红格嘤嘤的屋顶与门廊。在蓝到滴水的天空下,如许浓烈的大色块,揭穿了海岛渔村敦厚的民风里,掩藏不住的泼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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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群陌生人在村子里招摇,很久都难见人迹。如果不是门上簇新的对联,还有门前硕大笨拙的自行车,你会以为这里其实根本无人居住。阳光穿过屋檐,把人们的影子三三两两投在地上,一只只有三条腿的狗将信不信地看着慢慢逼近的人群,犹豫半天,才一扭一扭跑开。
我一路追它到家门口。倒也并不惊慌,背对我端端坐在门前,然后施施然回头看我。那水汪汪的眼和咧到耳根的弯嘴巴,分明就是在笑!
也终于有一家门前,三五个老太太席地坐着。窸窸窣窣聊天,顺带看我们一眼,不以为意。直到有人举起照相机对准她们,这才赶紧扭扭身子,把自己放端正,看着镜头喝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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砣矶之名,尤在美石。所谓“砚台石”、“盆景石”,并未得见,却真的在海边看到了彩色石。满滩满谷的彩石,以青碧为主调,夹杂着赤、黄、黑、紫、白、绿,花花绿绿,像村里的房屋那样,随波荡漾的闷骚。更有大块赭石色岩石,在阳光下闪闪烁烁,金丝万点。
村中有识之士,在海边以鹅卵石铺了路。白白的圆石头,大大小小,密密匝匝,一路平平展展直往海上修去,粗看竟有爱琴海边希腊城的风韵。就着蓝到几乎凝固的天幕拍了张臭美照,辅一发朋友圈,立马有人问“这是到了哪个国家?”
我就在长岛啊,我就在砣矶。海水哗哗冲上来,石头们快活地闪光。光着脚丫子,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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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少了,海鸥成了主人。层层簇簇,飞上去落下来。于是第一次听清了海鸥叫。啊啊啊啊,九曲十八弯的。好似女人在撒娇,一声声跌落在潮起潮涌里。
到了晚上,海鸥们都收了声,变成天上一颗颗的星星。久未见过星空的城里人啊,一路走一路仰头数。大惊小怪,欢欢喜喜。
夜的渔村,黑是真的黑,心却静得安稳。高壮的范姓村书记,小醉微醺。扯着我们指着海:你们应该早上到海边看看。海水特别特别清,能看到水底的海草,都一根一根站着,直溜溜地,士兵一样……
一口烟台话的范书记,长得却好像我家乡的哈萨克人。说到清清的海水和直溜溜的海草,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闪闪亮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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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岁月的石阶上,应该是娟秀端坐的女子吧。阳光坐落的霞披,映着顾盼生波的眼。温暖来得没有缘由,将人心渗透。凝结成海边亘古伫立的彩石,林间化身为妖的松针。然后你告诉他们,每年秋天,托鸟寄一片落叶回乡的人是你,那落叶是你的怀念。
你说/你将聪明故乡的愚昧/高贵故乡的世俗/无论人们怎样待你/你并不是那怕失望而到鱼场钓鱼的绅士/你是那到大海钓鱼的渔夫/失望惧你/你还惧什么?
然后,你终会忘记,你曾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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