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年不出门旅游了,旅费固然也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没有那个心力。周围的朋友,经常三五结伴,在周末驾车出游。我既没有车,对这种游山玩水也不感兴趣。前年,受一位昔日学生的鼓动,去了一趟长岛。去的目的,也只是想换换环境。
长岛就在蓬莱对面。下了车,我连蓬莱阁也没看,径直乘船上了岛。长岛真是个好地方,人、车都很少,整天安安静静的。空气也好,听说长年空气质量都是一级。在北京呆长了,真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种好地方。
我是青岛人,海鲜吃得多了。到了长岛才知道,城里人吃的海鲜,即便是在青岛这种海滨城市,跟产鱼区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我们常吃的黄花鱼、带鱼、鲃鱼、平鱼、偏口鱼、海蛎子(即牡蛎)、扇贝、蛏子、蛤蜊之类,其实都是大路货。长岛人请我吃的海鲜,以前大多没见过。
到长岛吃的第一顿饭,上了一条大鱼,像偏口,学生的父亲说不是。鱼是清蒸的,没放多少佐料,肉极嫩而味极鲜。胶东人吃海鲜,讲究原汁原味。鱼,红烧、干炸的也有,大多数是清蒸或清炖。像松鼠桂鱼那种做法,胶东大概没有。螃蟹、海蛎子、扇贝之类,一般都是蒸熟了蘸点醋就吃。在北京的饭店里吃过一次豉汁扇贝。扇贝去掉一面壳,放豆豉、粉丝蒸熟。扇贝肉蒸得太老,发死,豆豉味虽重,却没有蒸进去。粉丝大概是后放的,一点味没有。如此整治,扇贝的鲜嫩荡然无存不说,三者之间也互不相干。这种吃法,胶东人会不以为然的。在长岛吃的是虾夷贝,(一说为夏夷贝,是从夏威夷引进的。)壳为浅赭色,比扇贝大得多,也更加软嫩鲜肥。
鲍鱼是生着端上来的,为的是让顾客看看是否鲜活。我知道这东西很贵。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就听说,大饭店都是派人到海边等着,鲍鱼捞上来,不论大小,一律几十块钱一个。鲍鱼长在海底的礁石上,捞鲍鱼的人得带上水镜,潜到水里从礁石上铲下来,很不易得。我从大连作家邓刚的小说里知道,干这种活的人叫海碰子,是辛苦而危险的工作。
长岛人吃鲍鱼也是蒸熟了吃,连点调料也没有。我尝了一个,有一点鲜味,有一点韧性,如此而已,实在说不上好吃。主人见我不再举箸,就问吃不吃海兔酱。我虽是海边上的人,却从未听说此物。问是什么,说是和虾酱差不多。就高兴地说,吃!饭店里居然也有这东西,一会儿就端上来一碗,还上了一盘大葱。按主人教的办法,把葱白按扁,在酱碗里舀了一块,真是好吃。腥、臭、鲜、咸、香五味俱全,用山东人的话说,真叫杀口。
后来买了一本介绍长岛物产风俗的《长岛渔家》,知道海兔是一种长不大的类似乌贼的动物,只有半寸来长,颜色似梧桐花,故有的地方也称之为梧桐花。这东西太小,没什么用处,过去渔民捕捞上来就顺手扔回海里了。不知道是哪个聪明人想出来的,用这东西做酱。海兔捞上来之后,就在甲板上用脚踩,把海兔体内的墨汁踩出来,然后洗净,撒盐,装坛。腌几天之后,海兔就会发酵变臭,得开坛放味,淡了须再加盐。大约十几天即腌成。
吃法与虾酱相同,蒸熟即可。也可加鸡蛋葱花搅匀再蒸。海兔酱极下饭,是渔民最爱吃的“就食”,曰:海兔酱蘸大葱,吃得肚子胀绷绷。但也有人不爱吃这东西。我的学生就是长岛人,她说一闻见那股臭味就受不了。我带了几瓶回北京,送给一个无所不吃的朋友,他也说受不了。
口之于味,有同嗜焉。其实未必。海兔酱与王致和臭豆腐这类有地方特色的平民吃食,爱吃的大有人在,不爱吃的会觉得吃这种东西的人简直莫名其妙。没法强求一致。
不过我觉得鲍鱼大概还是好吃的,只是我这平民口味一时还吃不出好来,有机会还想再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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