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重游,又来到这小岛上。我坐在海边上,潮涌轻轻地推动着海边扁圆的鹅卵石,慢慢地来到我的脚旁,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欢迎远来的朋友。海风徐徐吹来,亲切地拂摸着我的脸庞,像是拥吻着自己的亲人。鱼儿在海面上跳越,海鸥在天上高高地飞翔。兰色的天和明镜般的海都向远处无限地延伸,直至天水线处紧紧地连在一起,像一口倒扣着的大锅,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天穹吧。天穹下,海面上不均匀地散布一个个的小岛,阳光下,像一颗颗珍珠,把大海妆拌的格外美丽。船儿突突突地欢叫着,在平静地大海上犁开彩虹般的通道,阳光下,浪花儿象鱼儿一样追逐着小船,渐渐地愈行愈远,愈远愈远。。。。。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夜,我们几百个新兵下了火车,又被人驱赶着上了船下了船舱,带新兵的告诉我们,目的地是一个海岛。新兵只准呆在船舱里,不准上甲板。船也是这麽突突突地叫着跑着,新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人人脸上都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不久船开始前伏后仰,左右摇摆。人们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开始头晕头痛。很快,有人开始呕吐,接着很多人呕吐,继而大多数人呕吐。开始呕吐的人还注意避开别人,后来谁也顾不了那麽多了,闭上眼睛任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随意喷出。人们的身上被褥上到处是呕吐物。船舱里尿味,屁味,呕吐物的酸臭味,熏得人们喘不过气来。开始时胃里有食物,吐起来还理直气壮。吐起黄水时已经有气无力了。最后肚里什麽也没有了,真是要把胃和肠子要吐出来。人们呻吟着,哭喊着:要死了,要死了。人们诅咒这大海,盼望着这大海,这船,这人一起尽快消亡。在痛苦的煎熬和等待中,船终于靠上码头,来到这岛上。天灰蒙蒙的,风呜咽着,大海咆哮着。大海你真是个恶魔,小岛你救了我们。
初来乍到,对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来说什麽都觉得新鲜。第二天一早,我就爬上了营房后面的小山。头还是晕晕的,周围的一切似乎还在晃动。放眼望去,烟波浩渺,天水相连,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那是天,那是水,那是东南西北,天哪,家在那里。回家还要坐那该死的船吗?想着,心中一阵发酸。突然,我听到身后的小树林中似乎有哭声。慢慢走过去,三个新兵在抱头哭泣。哭什麽呢?我问。看见又来了一个新兵,他们哭得更历害啦。其中的一个对我说:你没看过,这周围都是水,打起仗来跑都没地方跑。跑什麽呢?天上有空军,海里有海军,没事。想了一想,我告诉他们。他们似信非信地相互望了一眼,擦干了眼泪。转过头,我也轻轻地擦了擦稍稍湿润的眼睛。小岛,这就是我无限向往过的海岛吗?
很快我知道了。我们所在的岛叫砣矶岛,是长岛县最大的岛。我的连队住在大口的上方。大口虽小但却是砣矶岛的政治经济中心,就像南京路是上海的经济中心一样。我还曾为我们住在大口,而我的老乡住在后口而感到骄傲。大口分东山,西山,中村,北村四个大队。北村是我们的联防村。联防村和连队的关系就像一个家庭两个兄弟,好的很。村子里的姑娘们常到连队给我们拆被洗衣。村子里还常给我们连队送鱼送虾送螃蟹。我们也常去给联防村去拉船,挑水,种海带。每逢连队吃饺子,我们还常去老乡家借菜刀菜板。家属来部队,还常常借住在老乡家,就像住在自己家一样。我们还和民兵一块儿训练,一块儿打靶一块儿站岗放哨。在海岛,老乡们就是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常到老乡家作客。至今我还能想起好多人的名字。砣矶岛,很快成了我的第二个家乡。
我们连队是一个英雄的连队。是由原山东泗水县县大队升级到鲁中军分区特务营而走入解放军序列的。先后参加过淮海战役,解放上海,抗美援朝上甘岭等大小数百次战斗战役。涌现出黄巾等一大批战斗英雄。有多少英雄献出了生命,无人知道。解放后,我们连就一直驻守在这里。长岛县十几个岛,像撒在海里的一串珍珠,又像联接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的一个锁链。是守护京津的一道屏障。我们在海岛当兵,就是要建设海岛保卫海岛。我们住在这里,就要使祖国多一双警惕的眼睛。面对敌人,我们的大炮昂起了头,我们感到骄傲。当全国人民入睡时,我们顶风冒雪站在哨位,我们感到自豪。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一班岗接一班岗,一年年的退老迎新。多少人在这里为祖国站岗放哨?多少人在这里为祖国贡献了青春热血?又有多少人把生命永远留在这海岛上?没人知道。我只知道,我们千千万万的战友,从全国各地,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来到这海岛上,没有一个人在这里刻上“到此一游”的名句。他们默默的用自己的青春,热血,理想为祖国筑起一道迷宫般的地下长城——小岛上数百公里的地下坑道。他们流了多少血,多少汗。有多少人把生命留在这海岛上?无人知悉。他们都像自己的前辈,默默地来,悄悄地去。无声无息。我试着回想战友的名字:吴玉清,李永智,王卫士,倪国忠,黄国兴,林炳荣,邱华,陶素康,梁合深,孙振敏。。。。。。我爱我的战友。我爱砣矶岛上的父老乡亲。我爱砣矶岛。
长潮了。太阳西下,阳光已经不太刺眼。渐渐地它又变成一个大火球,快速落下去,快要接近天水线时,仿佛从海水中伸出一双巨大的手,托住了太阳,把它接入了怀抱。太阳看不见了。海面上留下了万道霞光。
无限地思念,留在海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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